昨天上班的路上，熙攘的街头，有人在我身后用口哨吹着一个听来耳熟的旋律，那是春晚农民工组合旭日阳刚的 《春天里》： “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，请把我留在那时光里；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，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……”循着声音望去，十分有趣，两位身着工装的工人，一高一矮差不多和旭日阳刚一样的身量和年纪，手里拿着一些工具，快步走过——旭日阳刚带着 《春天里》的旋律，已经走进许多生活在城里的农民工的心中，呈现出与颓唐歌词完全不搭调的一抹亮色。而刚搬进新房的旭日阳刚们，在摄影机前还保持着他们底层的淳厚，对记者说道： “头全是懵的”。旭日阳刚的故事，按郎咸平的说法，是小概率事件；按郭松民 （学者）的说法，是一剂麻药。
   恰在这一天，我从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，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农民工故事。广东一位农民工，今年38岁，20岁从内地农村来到顺德开关厂做工，已经是生产骨干班组长，妻儿也随他来到城里。现在孩子渐渐大了，不能老漂在城市，他考虑要回老家。这时当地的社会劳动与保障部门告诉他，根据地方新政策，他的积分已达到获得这个城市户口的标准。这位工人师傅喜出望外，因为他及家人都可以成为城里人，并考虑正儿八经地供房过城市生活了。这时央视记者问他，什么样的情况可以让像他这样的农民工选择留下来？他说：首先企业文化好，对农民工一视同仁；还有就是各种保险都给上，让人感到有保障。这个回答有些意思，把企业文化放在选择工作的第一位，即便是在生存环境并不十分理想的境遇中，农民工兄弟也分外看中精神层面的尊重与满足。
   日前，中华全国总工会发布了一份对新生代农民工的调查报告，反应出农民工的六个共性问题，多为收入低且保障不足，但其中一个问题，是关于企业的人文关怀不到位，管理者不关心职工疾苦，关系不融洽的。这份调研报告，支持了顺德的那位工人师傅看重企业文化的意见。
   但毕竟生活是很现实的，人既需要精神慰藉，更得有牢靠的物质支撑，两手都要硬。获得城市户口，举家进城务工，这是当下数亿农民工的一条出路，但同时他们在农村老家的身份、户籍以及土地等，也将随之失去。连根拔去之痛，是转型社会中农民进城的沉重代价之一。
   得到中央肯定的重庆模式，就是做了一篇农民拔根进城的大文章。他们先是给城市周边的农民以地票，将其宅基地等置换出来，政府就有了耕地的保证和工业园区用地；然后让这些农民住进政府融资兴建的廉租房里，解决他们进城的第一步，接着就要提供工作岗位；重庆在招商引资上下了一番功夫，果真把惠普、思科这样一批国际知名的大公司引来落户，于是为他们代工的一批如富士康这样的二级企业跟踪而至，接着更多的为富士康们配套的中小企业闻风而来，于是一个真正的现代产业集聚的业态出现了，千千万万个就业岗位也有了，城市化的格局建成了。所以，重庆模式得到了各方认同与称赞。
   但是，在重庆模式无懈可击的逻辑链上，还是出现了致命缺陷。那就是以 “苹果红利”为代表的高度依附跨国公司的发展现状。
   所谓 “苹果红利”，说的是苹果系列巨量的产品制造均在中国。2月中旬，因乔布斯接受癌症治疗的照片曝光，引出对这位苹果公司CEO“可能仅剩下六周生命”的揣测，牵动中国。2010年中国工人为苹果组装了4660万部手机，近1500万台平板电脑，还有大量的笔记本电脑、播放器等产品，仅富士康一家企业服务于苹果订单的工人就有数十万之多。新建中的成都富士康要在六个月内招满25万人，被称 “相当于苹果在成都新造出一座中型城市”，目前富士康在河南、成都、重庆等地兴建工厂扩大产能，据估算，苹果2011年给富士康的订单至少以千亿元计。这就是传说中的 “苹果红利”，其脆弱的神经系于那个叫做乔布斯的美国人身上，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   “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，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”。重病缠身的老乔多半不知道中国农民工们当下嘴里哼唱着的歌谣，但我们宁愿他长命百岁，而不是留在眼下的春天里。
   归根结底，中国工业发展模式必须调整升级，在国际产业分工链条末端的日子不好过。而中国工业的现代化设计，应当从每位工人（包括农民工）的改善开始。工人、工厂、工业，这应当是中国经济社会中与 “三农”一样重要的问题，姑且就叫做 “三工”吧。（杨青）